那些年，我在一所乡村中学任教。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，条件比较艰苦，工作忙累，业余生活单调。人人都苦着脸，差不多都在哭穷，不过就有两人例外。他们不单单傻傻地快乐着，也让我们枯燥的日子不时荡漾起笑声。

这是一对夫妇，四十多岁，住在学校后面两间阴冷潮湿的破房子里。女的姓谭，白白胖胖，体积庞大得有些变形，银盘似的脸上永远挂着笑；男的姓杨，瘦弱矮小，佝偻着背，瘸着一条腿；女的声音像敲锣，走起路来鞋底发出“噗噗”的声音，大老远就能听见。男的说话瓮声瓮气的，永远是低眉顺眼，走路总是悄无声息。男的蹬三轮，女的负责打铃（停电或考试时）、打扫卫生、看大门。

他俩是低到尘埃的人，平常没有人在意他们，只有在办公室脏了，需要清扫了，才会想起她。想起她，便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扁着嘴巴，皱着眉头，嗲声嗲气地说：“杨老幺，快把扫把给我拿来……”接着就有人趿拉着鞋子，发出“噗噗”的声音。

恰好这时，谭趿拉着鞋子走过来，有人阴阳怪气地叫着：“哦，达令（打铃）！”谭急急地摆手：“今天有电，不用打铃，还没下课呢！”大伙笑得前仰后合，谭也跟着笑起来。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有人说：“谭呀，快去看看杨老幺回来没？你的衣服他洗了没？要不，今晚叫他跪踏脚板！”她红着脸分辩着：“早上洗了出门的！”

便有人装着不屑的样子说：“是么？我咋个没听见你叫杨老幺呢？快去快去！要不，杨老幺会去帮别人洗的！”

她大睁着双眼，也不解释，坐了一小会，便又急急出门去。不大一会儿，就有辆破旧的三轮车进了校门，谭稳当当地坐在车上，那张银盘似的脸上泛着一阵阵红晕，他老公蹬着三轮，微弓着身子，笑咪咪地蹬过来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。

过不多会，就有人看见他们夫妻端着大碗的饭，男的把少得可怜的肉块一片一片地挑进老婆碗里，自己蹲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饭，谭倚在门框上，笑眯眯地，吃一口肉，喂一口老公。

所有人都抬起头，停止了先前的嬉笑。其实大家打心眼里都羡慕这种神情。在这远离城市的地方，栖息在老旧的房子里，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如此甜蜜。有人感叹道，若能将平凡、琐碎、辛苦的生活简单地过，想不幸福都难了。（杨晓琼）